再现历史传奇  弘扬家国大义
——剧本《青山依旧在》的艺术特色与思想价值呈现浅析
罗明金 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近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遂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罗贤慧的新编历史川剧《青山依旧在》荣获第39届田汉戏剧奖剧本三等奖，作为本届四川省唯一获得此奖的剧本，为遂宁乃至四川剧坛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这部剧作创作于2023年秋，剧本发表于江西省级刊物《影剧新作》，随后由遂宁市川剧团创排，作为新编历史川剧重头作品，相继在遂宁、南充、成都、重庆等多个市、县上演，所到之处，赢得广大干部和群众的高度评价，并入列四川省文学艺术联合会“百家推优”工程，获得四川省第三届艺术节暨第五届文华编剧奖等荣誉。

       “田汉戏剧奖”是国家级戏剧奖项，素来具有“学术性、权威性、公正性”的特点。能在强手如林的角逐中斩获殊荣，足以证明《青山依旧在》较高的文学艺术水准与深邃的思想价值。

       一、叙事层层相依，层层紧扣，构思精巧，戏剧性强，多重矛盾形成尖锐冲突

       剧本以明朝嘉靖年间四川状元杨慎遭贬云南的人生际遇为线索，聚焦其妻黄峨随夫在上任途中遭遇“土兵”叛乱，历经多重风险，最终促成守军成功平叛的故事。 全剧分为“归途惊变”“石牢诉情” “巍山劝兵”“孤城驰援”“远水救火”“同仇平叛”“情寄青山”七幕。从杨慎夫妇途中遇见武定府叛乱及百姓逃亡，冒险设计打破谣言、促成守军平叛、成功平叛百姓送匾等，每一幕既独立成章又紧密衔接，把正义与邪恶、智慧与阴谋的较量逐步推向高潮。同时，全剧前后起承转合逻辑性强，叙事节奏紧凑，既有较强的张力又脉络清晰，结构上可谓层层相依，层层紧扣。

       剧本善于营造尖锐的矛盾冲突以烘托剧情的演绎，戏剧性强，能紧紧抓住读者（观众）的视觉、听觉，引人入胜。杨慎一出场，则以精炼唱词简言自己“开罪圣上遭罢免，两受廷杖贬滇南”的境况，从而拉开故事帷幕。在身处如此逆境的情况下，得知武定府土舍凤朝文叛乱，又路遇百姓成群逃亡，知府虽说贵有土司之尊，可是他还是个小娃娃，凤朝文还是这知府的亲叔，叛乱无人敢管。而杨慎当即决计为朝廷分忧平息叛乱。

       当戴罪之身的杨慎试图挺身而出带着百姓去附近巍宝山劝阻地方另一土司禄绍先，以期其不要跟随凤朝文叛乱时，百姓都为这位名闻遐迩的“状元”担忧：凤朝文有令“朝廷官员，一律格杀”。而朝廷也有法令，“罪臣涉兵当斩”“罪眷干政，依法当诛”。戏剧主人公既易处于与朝廷降罪自身难保的窘境中，又处于可能被叛军斩杀的危险中，这种自身处境与叛军和政治风险的对立，必然会让杨慎和妻子黄峨的内心产生强烈的矛盾冲突——是明哲保身避开叛乱以求安稳流放？还是置个人仕途与生命不顾而主导平叛？杨慎毅然选择前往禄绍先的巍宝山“劝兵”，黄峨当即支持丈夫，还冒险赶往昆明，去请“小孩知府”的母亲凤母回木密辟“母子已被朝廷杀害”之谣，助力平叛。两人敢于不顾生死深入“龙潭虎穴”，那种无私无畏、忧国忧民的情怀由此凸显。同时，剧作还把杨慎置于与“墙头草”土司的矛盾冲突中：剧中，土司䘵绍先见风使舵摇摆不定，又企图“留后手”的态度，与杨慎坚定平叛的立场形成鲜明对立，杨慎看穿其心思后，前去晓以大义，巧妙周旋，又形成叛将凤朝文的拉拢、䘵绍先顾虑重重的矛盾冲突，推动剧情向纵深发展。我们看到，剧作在设置这些主要的矛盾冲突时，构思精到，笔力稳健，冲突尖锐，令人心悬。

       矛盾一重又一重。戏剧中通过人物对话，巧妙插入了朝廷与叛乱土司的政权冲突，即嘉靖帝推行“改土归流”，触动了世袭土官的利益，动摇了滇中土司的统治根基，由此土官凤朝文刻意造谣“凤诏为官府杀害，朝廷发兵剿灭武定边民”，以煽动民众发动叛乱。这一宏观上的矛盾冲突，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和原因，为后文的剧情的推进设下铺垫，也把主要人物杨慎置于巨大的“浪潮”和“漩涡”之中。而平叛者与叛军的计谋和对抗冲突，是又一矛盾冲突的焦点，从双方的对抗、暗杀、造谣，到军事与外交层面的多重较量，情节跌宕起伏，构成了密集的正邪交锋冲突。

       现代著名剧作家曹禺在其剧作《雷雨》的序中说：“我在发泄着被压抑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社会”，他创作的《雷雨》中，封建家庭的伦理纠葛，人物阶级对立的极致矛盾冲突，正是宣泄这种愤懑的载体，也正印证了他对戏剧冲突凸显戏剧承载的社会情感与批判功能的肯定。所以我们说，矛盾冲突是戏剧的灵魂，对于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凸显主题思想，引发读者、观众共情，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编剧罗贤惠深谙此道，这或许也是《青山依旧在》的艺术成就所在，也是戏剧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平叛高潮”之后，剧情在杨慎夫妇“事成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中进入尾声，杨慎到了云南上任，情深义重的黄峨跟随，故事在众人驻足屏息聆听《筇杖歌》中结束。身无他物，“一根筇杖走云南”的杨慎，在云南“办学堂，兴书院，筇杖所到百姓欢”，到此，前述矛盾冲突得以解决，故事结尾水到渠成，精炼干净利落，从容完成了戏剧的完整闭环，并通过众人的合唱带给了我们“青山依旧在”的深思。

       二、剧中人物性格鲜明，既有人物语言、行为、细节的描述，又从多方面细腻刻画人性，使人物形象得到立体化呈现

       故事情节推进中，剧作始终把人物置于尖锐的矛盾冲突中，以塑其性格特征也十分明显，上段有述不再絮语。而戏剧中对人物语言与行为的个性化描述，作为在小说创作上早就颇有成就的作家罗贤慧来说，更是技艺娴熟。《归途惊变》中，杨慎也知道禄绍先的“骑墙”态度，还是毅然决定去劝阻土司禄绍先随凤朝文叛变：“管他是诛还是斩，大丈夫死又何惧生何又欢！朝廷有急怎可以坐视不管？百姓逢难岂能够袖手旁观？”面对叛将的命令和朝廷惩治“罪臣”的法度，杨慎不顾生死、大义凛然，其言语充满浩然正气，动人心魄；《巍巍山劝兵》中，在面对杀气腾腾的刑场上,叛军威逼，杨慎以语调铿锵道出了舍生忘死不负家国的高尚情怀：“为社稷抛却头颅情也愿，为百姓洒尽热血心亦甘。恨只恨叛军未灭身先死，欲借来宝刀斩贼奸！”。危急时刻，杨慎被“见风使舵”的禄绍先救下，于是顺理成章地有了“劝兵”的剧情发生，剧情按事情发展的逻辑演绎。剧中，通过人物对话，揭示了凤朝文造反的原因是朝廷推行“改土归流”触动了其家族利益，即黄峨所言：取消世袭土官，改命朝廷流官，他怕手中之权旁落”。在揭露叛将私心、诡计和晓以大义的感召下，杨慎终于说服了禄绍先随杨慎赶往木密所助张峨将军抗敌守城。

       这一系列富有个性特征的对话与行为描写，生动而充分地凸显了杨慎与黄峨的思想性格。由此，杨慎不计个人得失，心系国家和百姓安危、办事果敢的形象，通过其语言与行为生动展示了出来。 剧中对于黄峨形象的塑造也很突出。在石牢中，黄峨言道“官人见义勇为，为妻自当追随！然则苏秦刺股，勾践尝胆，韩信胯下之辱，司马迁宫刑之难，立大事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还望夫君深悉为妻筇杖之意！”，此言包含多个典故，非熟读经史诗书之人可能说出这样言简意赅的话？一个才女、奇女的个性特征彰显无遗，这也是编剧塑造人物形象善于抓住人物身份、修为特色作艺术处理的功力所至。杨慎冒着风险去“劝兵”，黄峨当然也深明大义全力支持丈夫，并言：“杨门有家训，见义就当勇上前；黄氏有家规，私利在后国在先。既是官人作决断，愿随夫君共周旋”，在大是大非面前，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有大智，还有大勇。

       此外，从侧面烘托人物形象，也是其重要特色之一。《青山依旧在》中，人物语言浓郁的川味自不待说，剧中不时使用了“帮腔”“念白”等，不但体现了川剧传统特色，烘托了戏剧氛围，强化了场景情绪，更强调和衬托出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反应，从侧面进一步凸显了剧中人物的思想性格特征。如 “一纸血书托遗志，死去犹望做鬼雄！”（帮腔）“一代才子眼看血洒滇南，临终遗训仍是‘临利不敢先人，见义不敢后身’可敬！可叹呐！”（念），“这正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苟利家国生死以，福祸岂在避趋间？”（白）等等，既是代表百姓对杨慎的慨叹、赞美，也是从另一角度对杨慎胸怀国家大义、不顾个人安危思想性格的进一步放大和深化。

       至于人性方面的呈现，在各幕中都表现的很充分。“桂湖两载东风暖，江陵一别三秋寒。奉亲教子任劳怨，更为相思衣带宽”，黄峨一出场的唱词，一下子就把妻子对丈夫的深情和愿意夫唱妇和的心愿彰显了出来；能够全力支持丈夫冒着生死去“劝兵”，也正是这种情感的行为表现。尤其是在第二幕《牢中诉情》中，杨慎、黄峨在牢中互诉衷情：你本是尚书女儿知府妹，谁不知才高艺绝黄秀眉？却因我贬成罪眷受连累，陷囹圄巍宝山上性命危”，杨慎对妻子的赞赏、深情、因受自己牵连的自责、担忧，真实反映出“英雄”内心柔软的一面。而回忆“新婚”一节的设置，更是夫妻情义深重的追溯。在第四幕《孤城驰援》中，剧本巧妙设置了杨慎坐箩篼上城楼、张峨躲在军营中的桌子下面的情节，突出了杨慎不怕“斯文扫地”，不顾“戴罪之身，涉兵干政”的风险决计平叛。这个情节的设置，使“孤城驰援”故事一波三折，颇具戏剧特色。守将张峨采取火头军的主意企图以各种方式阻止杨慎“涉兵”，其实是想避免其遭受“罪臣涉兵”之罪，表现出张峨为人诚挚的性格和与杨慎深厚的情谊。故事情节不但幽默风趣，而且人情味十足，由此可见，剧作在表现人物性格特征上十分注重细节描述，同时善于从人物行为细节中表现人性。

       剧中，杨慎一根随身携带的“筇杖”，也具有人性刻画方面特别的意义。“筇杖”既是黄峨赠给杨慎的“爱情信物”，也饱含着黄峨对丈夫的警示和期望。杨慎当然十分珍惜：“当年，我仗义执谏，触怒龙颜，两受廷杖，被贬云南。夫人亲做筇杖一根，伴我万里同行”。杨慎常持筇杖而行，既是一种个人偏好，又蕴含着对爱情的忠诚，对人生信念的坚守；除了“筇杖”，身无长物，更象征着杨慎的清廉与高洁，其隐喻意义直观而又深邃。这，也应该是编剧从人性的角度和表现人物个性情志特别设置的“道具”。

       我们看到，剧本着力于一系列“人性关照”，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了十分理想的效果，让剧中人物跳出“工具化”和“扁平化”，从而变得立体生动、真实可信，也给予了我们对人生及人物命运深层的思考，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鲁迅先生的观点——通过文学对人性的“刺”与“颂”，为读者开辟自我反省的道路。也就是说，文学对人性的描写，将起到读者感情上的同频共振，达到共情共鸣之目的。这是我们每一文学人、每一部文学作品都应该也必须达到的目标。

       三、《青山依旧在》的社会价值与现实意义

       “在中国文学史上，夫妻双双均有才名、皆成大家的屈指可数；在中国民风史上，家风家训历经数百年、传承至今的微乎其微；在中华民族史上，蒙冤戴罪已成白丁，却能力挽狂澜、定边安邦的更是寥若晨星。杨慎与黄峨却三者兼备，在中国历史上堪称凤毛麟角、绝无仅有。我们从他们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长河中，撷取了一小朵浪花，为您再现500年前的一篇家国大义传奇、一部南疆平叛旧史、一段忠贞爱情佳话、一曲逆行危难的壮歌、一册旷达胸襟的诗卷……”这是剧作者罗贤慧对创作这部作品创作动因的自述。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剧作的创作初衷和意旨。

       纵观全剧，很明显，罗贤慧的《青山依旧在》，凸显出的是中国文人士大夫“临利不敢先人，见义不敢后身”的高尚情怀，关键时刻，赞颂的是杨慎那样不顾个人安危忠心报国，解救百姓苦难，为国家安危挽狂澜的伟大精神，正如杨慎所言：“读书之人，当思安民济世；社稷之臣，当思匡君救主”。这一主题重点传递了不仅重现了古代文人的精神气节，也让我们今天深刻感受到家国大义的永恒价值，尤其是在弘扬民族团结、推进国家统一的时代号角声中，以文学艺术的形式将这一伟大精神作出了生动的呈现和诠释。

       同时，通过追溯杨慎、黄峨思想性格形成的根本，凸显了优良家风传承与弘扬的重要意义，夫妻二人之所以不顾生死有此大义，正是因为“念黄氏，有家规，私利在后国在先，想杨门，有家训，见义就当勇上前”。这就与我们当今大力倡导传递家风廉洁的时代形成强烈的共鸣与共振。我们看到，剧中浓墨重彩地多次展现了杨氏“四重”“四足”家风与黄氏清廉忠慎的家风，将廉政文化融入故事的逐层推进之中，由此，通过生动的故事与人物形象的塑造实现“以史为鉴，正风尚廉”的意旨，让读者、观众在情感共鸣中得到教益，避免了生硬说教。

       再者，《青山依旧在》在推进川剧积极挖掘地方人文历史、名人故事，使之与现实深度融合、推动地方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方面作出了有益的尝试，以其成功的实践拓展了新的范例。

       当然，我们也看到，剧作在人物塑造方面，黄峨的思想性格还略显单薄。如果能够通过唱词、对白、人物行为与细节的描写，更加深入地刻画黄峨在面对杨慎困境、奋不顾身推动平叛中的矛盾心理，让女性的柔弱、心思的慎密表现充分一些，黄峨的形象或许会更加丰满。仅此而已，瑕不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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