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山止川行》中肢体语言的意象构造与叙事功能探究
魏 伟　张刚毅 四川传媒学院

       2025 年11月2日晚，备受瞩目的广元原创舞剧《山止川行》的第三轮演出于四川大剧院落下帷幕。此剧凭借一场跨越时空的肢体诗学演绎，给观众带来一份让人赞叹又饱含深情 的艺术表现，该剧把舞蹈当作表达语言，用戏剧营造场景，使得一代名相诸葛亮在舞台上栩栩如生地重现，精准而又恰当地诠释了观众内心沉淀千年的天下分合，文脉传承的景象与想象，它凭借独特的肢体语言创建起一套完整的意象表达系统，使得“ 山止川行 ”这个抽象概 念做到了具身化的艺术展示，在此系统当中，舞者的身体不是仅仅作为表演的工具，而是直接变成意义产生的场所，依靠凝固与流动的动态对比，完成了从哲学观念到审美感受的转换。

      一、“ 山止 ”与“川行 ”的身体表征

       “ 山止 ”意象主要借助静态造型与缓慢移动得以呈现。该剧在表现诸葛亮面临重大抉择或者陷入困境这样的场景的时候，舞者依靠稳定的重心，拓展开的空间位置以及对肌肉紧绷 程度的把握，创造出仿佛是雕塑一样的视觉效果，就拿五丈原这个场景来说，主演张傲月做了将近十秒钟的完全静止动作，而且配合着面部微表情慢慢发生改变，把人物内心既坚定又 纠结的状态传达给了观众。这种静态并不是简单的停止动作，而是一种积极的身体表达手段，它借助重心下移，四肢牢牢支撑，身体挺拔，从而在空间里塑造出一个值得信赖的“ 山 ”的象征，当许多舞者一同用稳定的造型来创建群舞画面时，就会产生视觉上的“群山”景象，使得戏剧氛围显得越发庄重肃穆。

       与之相较，“川行 ”意象经由流畅连贯的动作，顺畅的空间位移以及不可预测的动作序列得以表现，在描绘诸葛亮智谋策略的场景时，舞者依靠旋转，腾跃和流畅的地面动作，创 造出如同水流一样的动态效果。这样的动作设计并未采用生硬的转折或者停顿，而是凭借精确的肌肉控制以及精妙的动作过渡设计，使得各个动作单元自然而然地接续起来，产生出视 觉上的“流动感 ”，特别是在群舞场景当中，舞者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有条不紊地进场和退场， 并且让动作像波浪一样传递开来，从而塑造出川流不息的壮观景象，这在暗中象征着历史潮 流和智慧之河不断向前涌动。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舞剧《山止川行》利用“静中寓动 ”与“动中寓静 ”的身体技巧， 达成了山与川意象的辩证统一，在“三顾茅庐 ”这个场景当中，诸葛亮的外在形体基本处于 静止状况，但他经由呼吸的起伏，目光的指向以及微小的重心移动，表现内心如同江河一般的澎湃思绪；到了“北伐 ”等动作繁多的场景时，即便舞者处于高速旋转和跳跃之中，仍然 依靠核心肌群的稳定控制，守住形体的重心，保留住“ 山 ”那种沉稳的特性，这样的身体传达所蕴含的辩证法则，就是舞剧得以超越简单叙述而达到哲学境界的主要原因。

       二、从“个人传记 ”到“时代图景 ”的转换

       《山止川行》经由有意塑造起一套身体叙事语法，冲破了传统舞剧线性叙事所存在的局限，做到了从个人传记迈向时代图景的美学转换，这种转换主要形成于身体动作走向象征化， 历史事件变得抽象化以及个人命运趋于普遍化这三个层面，使得诸葛亮这位历史人物的生命轨迹变成了解读时代精神的文本。

       该剧运用选择性呈现而非全面还原之策略对历史素材加以处理。编导从诸葛亮众多的人生经历当中，准确选取了“三顾茅庐 ”，“隆中对 ”，“空城计 ”，“五丈原 ”这四个重要节点，并把它们当作身体叙事的主要场所，这些场景不但具有很强的戏剧性，而且由于其中所包含的象征意义，成了身体表达的良好承载物，在“隆中对 ”这个场景里，诸葛亮和刘备相互之间的相对方位，彼此间的距离变化以及动作上的相互配合，依靠对空间关系细致入微的设计，隐喻着君臣关系的创建过程以及权力架构的塑造情形，诸葛亮的引领地位经由对动作开始权的把握，对空间的占取以及姿态的安稳表现出来；刘备那虚心礼贤下士的态度，则借由上半身轻轻向前倾斜，短暂停留体态，较快的动作反应体现出来，这般身体政治层面的细致刻画，远比任何言语阐述更具说服力，从而让观众直接感受到人物之间关系的核心所在。

       舞剧《山止川行》精妙之处在于利用个人身体与集体身体的对比呼应，做到了从个人命运过渡到时代图景的转变，在表现战争和历史变迁这类宏大场景的时候，编导没有仅仅依靠道具或者布景去营造时代气息，而是凭借群舞演员身体的集体展示创建起历史语境，在“北伐 ”这个场景当中，群舞演员们凭借动作整齐而又充满张力，队形变化严谨有序，动力质感 统一，从而产生了很强的视觉冲击效果，这种集体身体的展示一方面代表着具体的军队形象， 另一方面也隐喻着历史潮流的无法违抗性。诸葛亮是个体存在，他的身体表现重点在于独 特性与差别性，这具体体现在动作风格独具一格，空间运用与众不同，而且其动力节奏与集体形成对比上，经由这种个体与集体身体之间的交流互动，舞剧有效地把诸葛亮的个人命运 放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中，使得人物传记上升为时代寓言。

       此外，该剧还借助动作动机的发展变奏，构建了贯穿全剧的身体叙事线索。诸葛亮的核心动作动机是宽袖拂动和稳健步伐，该动机在剧中不断重复，发展并伴随剧情的推进而被赋予不同的情感内涵与象征意义，这个动机首次出现在“三顾茅庐 ”场景中，表现出从容自信的姿态；在“空城计”情节里，变成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体现临危不惧的气势；在结尾的“五丈原 ”场景中，发展成悲壮而又崇高的身体表达，这种按照音乐创作原则的身体叙事语法，使得这部剧不再只是依靠情节推动来实现浅层次叙述，而是创建起深层次的结构统一性和情感归宿力。

       三、肢体表达在历史叙事中的独特价值

       舞剧《山止川行》的肢体表达构筑了一套虚实相生的叙事体系。在此体系当中，历史事实之“实 ”同艺术想象之“虚 ”经由身体语言达成了辩证统一，由此便形成了该舞剧针对历 史题材创作的独特方法与意义，站在回归创作自身角度加以考量，历史舞剧遭遇的关键难点往往就是怎样兼顾历史的真实性和艺术的创造性，《山止川行》依靠肢体传达的象征性和多 义性，灵巧地避开了历史细节考证方面的困扰，从而径直触碰到历史精神的核心之处，在表现诸葛亮重大人生选择的时候，编导并没有打算重现具体的历史情形或者事件细节点，而是 运用了非常抽象而且凝练的肢体表现形式，来表现人物内心的纠结和斗争状况。在“五丈原 ”场景里，诸葛亮处于生命终点时独自起舞，没有展开冗长的情节叙述，而是利用一系列 动作对比，这些动作从强到弱，从快到慢，从高到低，再加上演员张傲月很有表现力的身体掌控能力，把历史人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精神表现得十分到位，“离形得似”这 种身体表达方式，正是舞剧处理历史题材时具有的优势所在，它并不谋求表面的相似，而是关注本质上的相像；它不会在意事件的重现，而是看重精神的显现。

       舞剧《山止川行》以革新性的身体空间运用为根基，架起历史与现实，舞台与观众相互交流的桥梁，该剧的舞台空间不再仅仅是演出的载体，而是化为意义生成之处。舞剧经由细致规划舞者在空间中的位置，朝向及其移动路径，形成完善的空间象征系统，舞台前区多用来表现个人独白性质的舞蹈，这里是人物内心世界的外显之处；舞台后区则频繁用以展示历史背景，凭借群舞构图的改变来表现时代的变迁趋势；舞台左右两侧常常创造出带有对抗或者对话性质的张力空间，在诸葛亮与司马懿的双人舞部分，舞剧巧妙利用左右空间的对抗关系，表现出历史力量之间的冲突与调和，这般精深的身体空间符号学运用，令舞剧在狭小的物理空间当中营造出无尽的历史想象天地。

       舞剧《山止川行》借助传统身体技法与现代舞蹈语汇的融合，尝试解决历史题材现代表达的核心难题。这部舞剧并未简单套用汉代舞蹈的历史样式，也没有完全依照戏曲身段的既定套路，它在详尽考究历史文献之后，大胆地把现当代舞蹈的身体观念和技术融入其中，就拿表现诸葛亮智慧谋略的那个舞段来说，编导机智地把中国传统舞蹈的袖舞，仪态同现代舞蹈的空间意识，重力运用结合起来，从而创造出一种富有历史厚重感又具有现代气息的身体表现手法。这种融合不是简单的形式拼接，而是从身体观念上实施了革新性转变，使得历史人物能和当代观众做到有效的审美互动，正如总编导吴莎所言：“主创人员和演员都比较年轻， 而且舞台视觉极具国际眼光，这部作品把汉代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融合起来，简洁又不失传统韵味。”

       四、从“动作 ”到“观念 ”的升华路径

       舞剧《山止川行》让观众在审美体验过程中做到了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精神层面的认知，走完了从“动作 ”到“观念 ”的提升之路，这依靠的是对肢体语言深入解读的可能性，所以该舞剧不再局限于娱乐或者教育这些表面的功能，而是有了更多进行理性思辨的可能。这部舞剧利用动作的隐喻手法创建起关联历史与现实的意义桥梁，在《山止川行》这部舞剧中， 那些主要的舞蹈动作常常有着丰富的象征内涵，它们一方面同具体的历史背景相联系，另一方面也饱含一般的人类情感与哲学思考，剧中多次再现的“攀登 ”动作，舞者经由从低处迈 向高处的空间移动，对抗重力而用力，向上伸展的肢体线条，直观表现了诸葛亮北伐的崎岖道路，而且代表人在陷入困境之时可抵达的精神高度。 剧中有许多次“漩涡 ”式的群舞构 图，舞者们以循环流转的队形和旋转动作形成向中心汇集的视觉效果，这体现出历史潮流难以抗拒，也暗示着有关命运轮回的哲学思考，这样的动作隐喻性设计令舞剧在讲述历史故事 之时，增添了更为宽泛的阐释空间，从而吸引观众加入作品意义的最后创造当中。

       该剧精心安排节奏空白和静态时段，给观众创造起开展历史反思的场所，传统舞剧侧重于追寻动作的连贯性与饱满度，而《山止川行》在关键情节部分却故意采用动作简化，推迟甚至停滞的处理手法，在“空城计 ”这一幕当中，面对大军压境的情景，诸葛亮在台上的动作慢慢变慢，最终彻底停住，由此产生很强的视觉冲击力，此类处理超越了单纯的视觉审美 愉悦，创作者更多着眼于引领观众由关注情节转为感受精神层面的作用效果，就像某位观众所说：“史书中‘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形象刹那间得以具象化，而这具象化是 经由动与静的辩证关系做到的 。”

       舞剧《山止川行》的肢体表达最终聚焦于“人胜于勤 ”这一核心哲学命题，创作者没有把诸葛亮的传奇经历单纯归结为天赋或者命运，而是经由身体表现逐步发生改变—一开始出 现在茅庐之时是轻盈灵动的样子，到了中年就成了沉稳有力的状态，临近生命终点则是艰难维持，这样就形象地表现出“勤 ”对于形成人格，支撑理想以及决定生命进程所起的重要作 用，在“五丈原 ”的临终画面里，诸葛亮身体很虚弱，但他仍然用发抖但坚决的手臂做动作， 费力又执着地把身体往上抬，这体现出精神超越了肉体。 这种身体表达达到高潮的时候， 也是这部剧哲学命题拓展得到最终确认的体现，人生价值不在于是否达成目标，而是在于遭遇命运限制之际，依然保留践行的勇气与力量，于是，舞剧《山止川行》借助精确运用肢体语言做到了从历史事件向人文精神的提升，达成了艺术创作应有的庄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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