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与突破：百年川剧舞台上的青春坚守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韦刚

       2025年金秋时节，四川省第三届川剧汇演和第十四届中国艺术节相继在蓉城拉开帷幕，精彩纷呈的展演剧目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场赏心悦目的视听盛宴。川剧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本届艺术节上也精彩展演了文华剧目奖参评剧目《梦回东坡》，年轻的川剧人在盛会期间纷纷观摩学习全国其他优秀剧种并积极展开交流互鉴活动，同时也在用青春继续坚守自己的一方川剧舞台。10月18日周六下午，素有百年戏窝子美誉的成都悦来茶园精彩上演坚持数年的川剧折子戏专场，现场座无虚席，观众观剧热情高涨。

       《杀惜》作为川剧传统吹腔折戏中的经典，因涉及人物心理刻画的复杂性与表演程式的高难度，一直是检验演员艺术功底的重要剧目。当天下午，优秀青年演员周礼兵和姚思雨以对传统的精准把控与对人物的深度解构，为观众呈现了一折兼具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精彩折戏，既彰显了川剧吹腔的传承价值，也展现了青年演员在传统戏曲现代化表达中的探索成果。

       一、对川剧吹腔艺术的传统坚守：声腔与程式的精准还原

       川剧吹腔以“竹笛伴腔、字正腔圆”为显著特征，其声腔体系既要求演员具备扎实的唱功，又需与伴奏乐器形成高度契合，实现“腔随情走、情与声合”的艺术效果。此次演出中，两位演员对吹腔声腔规律的把握，体现了对传统艺术的敬畏与传承。

       从声腔表现来看，姚思雨饰演的阎惜姣在唱腔处理上极具层次感。在宋江得知私通梁山的书信被阎惜娇拾得惊恐万分之时，“阎惜姣低头巧计生”这一段，她以“小嗓”起腔，音域婉转且穿透力强，尾音处的“滑音”与“颤音”处理严格遵循川剧吹腔的传统范式，既展现了阎惜姣作为“才女”的温婉气质，又暗藏其内心的算计与狡黠。随后在与宋江对峙的段落中，她的唱腔从“柔腔”转为“刚腔”，节奏由缓至急，尤其是“你那里休要巧言论，这封书信是把凭”一句，以“斩钉截铁”的唱腔力度，将阎惜姣的贪婪与决绝具象化，完美贴合了吹腔“以声传情”的艺术要求。周礼兵饰演的宋江则以“须生腔”为基础，在“寻袋焦虑”与“求情隐忍”等不同情节中，通过“拖腔”的长短变化与“咬字”的轻重调整，传递人物情绪的波动，再配合“甩髯口”的程式动作，将宋江的慌乱与焦灼精准传递，体现了川剧“声腔与程式互为表里”的传统美学原则。

       在表演程式方面，两位演员对川剧传统程式的还原度同样值得肯定。周礼兵的“髯口功”在青年演员中堪称佼佼者，在宋江被阎惜姣刁难时，他通过“抖髯”“甩髯”“绕髯”等动作，将人物的隐忍与愤怒具象化。姚思雨则通过“眼神戏”与“手势程式”塑造阎惜姣的形象，如在准备以书信相要挟时，用双手将椅子拖到台前驾起二郎腿，以“凌厉眼神”搭配“手指前方”的定格动作，强化人物的贪婪；后面在“你要是不写这封休书，二天人家又咋个好嫁人喃”的念白时身靠椅背，以“凤眼微挑”配合“手托下巴”的手势，展现人物的轻佻，每一个程式动作均有传统依据，且与人物性格高度统一，实现了“程式为人物服务”的传统戏曲创作理念。

       二、对人物形象的深度解构：突破脸谱化，挖掘人性复杂性

       《杀惜》的核心戏剧冲突源于宋江与阎惜姣之间“利益纠葛与情感对立”，传统演绎中常存在“宋江仁厚、阎惜姣恶毒”的脸谱化倾向。此次演出中，两位演员跳出传统框架，以细腻的表演挖掘人物内心的复杂性，让经典形象更具现代审美价值。

       对于宋江这一角色，周礼兵并未将其塑造成单一的“受害者”或“好汉”，而是通过多层次的表演展现其性格的矛盾性。当阎惜娇说将招文袋里的一锭银子“老娘与你拿走了”时，他以摇头摆手与满不在乎的眼神说到“送与大姐买买花戴”，传递宋江“仗义疏财”的江湖底色；但当阎惜姣提及“我哪个都不嫁，偏偏要嫁给你那门徒张文远”时，他的“侧身后退”与“握笔颤抖”，又暴露了人物“顾及颜面”的软弱面，让人物形象更具真实感与立体感。

       姚思雨对阎惜姣的塑造则突破了“恶妇”的脸谱化标签，赋予角色更多的“悲剧性”与“人性温度”。在开头“耳听得谯楼起二更”，阎惜姣准备将宋江呼醒又猛然间想起意中人张文远时，她以“柔媚唱腔”与“含情眼神”，展现人物对真挚情感的渴望；而当面对宋江时，她的“刻薄言语”与“傲慢身段”，实则是对“被宋江收留却无尊严”处境的反抗。尤其在“临死前”的段落，姚思雨并未将阎惜姣的情绪停留在“恐惧”层面，而是通过“眼神从得意转为绝望”“瘫坐地上双手拍地哀声叫喊妈娘宋爹杀人”“惨叫中断”的表演，传递出人物“因贪婪而毁灭”的悔恨，这种处理让阎惜姣不再是单纯的“反派”，而是一个被欲望裹挟、最终走向悲剧的普通人，既深化了角色的思想内涵，也让观众产生更强的情感共鸣。

       三、舞台空间与文化场景的融合：悦来茶园的历史底蕴与演出的相得益彰

       悦来茶园作为成都历史悠久的川剧演出场所，始建于清末，曾是川剧“三庆会”等重要班社的演出阵地，其“仿古结构、上下两层楼厢”的建筑格局，自带“市井文化与戏曲艺术交融”的独特氛围，为《杀惜》的演出提供了天然的文化语境。

       从舞台布置来看，此次演出仍然沿用“一桌二椅”的传统戏曲舞台设置，通过“烛台道具”营造乌龙院的场景氛围，这种“极简主义”的舞台处理，既符合川剧“以简代繁、虚实结合”的美学原则，也与悦来茶园的历史质感相契合。当周礼兵饰演的宋江在“一桌二椅”间穿梭，通过“台步”的快慢变化表现“寻袋”的空间移动时，观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演员的表演上，展现了“演员即场景”的传统戏曲魅力。

       此外悦来茶园内“观众与舞台距离近”的特点，让演员的“细微表情”与“程式动作”得以被清晰捕捉，如姚思雨饰演的阎惜姣上楼跌倒拒绝宋江搀扶时，憋嘴的细微抽动与眼神轻视的瞬间变化，均能被前排观众精准感知，这种“沉浸式”的观剧体验，是现代大剧院演出难以复制的。演出当天，茶园内既有熟悉川剧程式的老戏迷，也有首次接触川剧的年轻观众，这种“跨年龄层”的观演群体，本身就是传统戏曲“活态传承”的体现，悦来茶园作为“戏曲文化空间”的传承价值，它不仅是一个演出场所，更是连接传统与现代、历史与未来的文化桥梁。

       四、青年演员的艺术担当：在传承中探索传统戏曲的现代化表达与传播推广

       此次演出杀惜的两位主演周礼兵、姚思雨均毕业于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川剧系，从当初学校表演时的青涩历经多年打磨历练，才有今天娴熟的表演技艺和扎实的表演功底。他们的表演既展现了对传统的坚守，也体现出青年演员对传统戏曲现代化的思考。在“程式与情感的平衡”上，通过“程式为情感服务”的表演思路，让传统程式更具“人性化”表达，如周礼兵的“甩髯”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而是宋江情绪爆发的外在表现；姚思雨开场的“手帕功”也不再是程式的堆砌，而是阎惜姣性格的具象化呈现。这种处理让年轻观众更易理解传统程式的内涵，降低了传统戏曲的欣赏门槛。

       演出结束后不少戏迷将杀惜演出视频二次剪辑发布到抖音、微信视频号和B站等短视频平台，更有戏迷将杀惜与歌曲“神父加速小曲”和“关闭太阳”等混剪出“超燃+潮流”的视频，吸引了无数年轻网友的关注。周礼兵和姚思雨还将川剧进校园活动进行拓展和延伸，利用周末业余时间把《杀惜》传授辅导给成都教科院附属学校的两位热爱戏曲的小学生，通过两位小学生后续在校园文艺活动中的展演和推广，让川剧文化的种子在少年儿童心田生根发芽。

       百年川剧舞台悦来茶园吹腔折戏《杀惜》的演出，是一次对传统戏曲的“精准传承”与“创新探索”，它既证明了川剧吹腔艺术的永恒魅力，也为传统戏曲的当代传承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路径：传统戏曲的生命力，不仅在于对“程式”的坚守，更在于对“人性”的挖掘与对“时代”的回应。此次演出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戏曲表演，它更是青年演员对川剧传统的“致敬”，也是悦来茶园作为“戏曲文化空间”的“活化”，更是川剧这一古老艺术在当代“活态传承”的生动实践。相信随着更多青年演员的参与，以及更多“传统剧目+文化空间”的演出模式探索，川剧艺术将在新时代焕发出更加强劲的生命力，成为连接历史与未来、民族与世界的文化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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